「上海技术交易所」黑龙江收缴农机补贴风波调查：谁在“骗补”？

黑龙江收缴农机补助风云

我国新闻周刊记者/陈惟杉

发于2021.12.13总第1024期《我国新闻周刊》

“这是家丑。”11月22日，在全省农机置办补助专项整治作业推进会上，黑龙江省副省长李玉刚说。

“家丑”指2019年、2020年于黑龙江出售的部分农机具在请求农机置办补助时存在违规行为——虚开发票，即经销商开给购机户的发票金额高于实践价格，意图被视为“骗补”。李玉刚说，骗得中心补助资金，“相当于罪加一等”。

查实虚开发票的意图在于收缴补助资金。9月底，针对存在虚开发票问题的机具，黑龙江调整了其2019年、2020年享用的补助规范，以200马力及以上四轮驱动拖拉机为例，补助额骤降至6.07万元，2019年、2020年则可别离到达12.12万元、11.09万元。其间的差额便归于被收缴部分，由产销企业承当。

依照资金收缴计划，2020年补助额差价收缴作业需求在本年年末前完结，2019年补助额差价收缴作业可迟至2022年6月底前完毕。可是资金收缴开展缓慢，正遭受产销企业的消沉抵抗，而与他们站在一边的乃至还包括一些底层农机管理部分公职人员。

“总干一些昧心的事，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有黑龙江县级农机管理部分人士告知《我国新闻周刊》，曾有地市农机管理部分管任人在省内会议上直言，“销商没有职责”，但定见无人听取。产销企业，特别是虚开发票的经销商终究是否在“骗补”？而黑龙江的这场专项整治作业背面又有哪些问题被粉饰？

收缴背面的国补超标

“收缴作业被推给县级层面履行，但大都县尚处在搜集依据阶段。经销商需求自证洁白，逐个证明自己在2019年、2020年出售的机具没有虚开发票，依据便是与发票金额相同的实践付款凭据，如银行、微信转账记载等，拿不出依据就会被视为违规”。前述县级农机管理部分人士说，核对的产品规划是省级作业专班下发的675个涉嫌违规产品，“逐台供认，一个不漏”。

搜集依据本来被要求在11月28日完毕，但尔后被推至12月10日。“一些超标较多的县现已动用公安等手法，要求经销商签定整改承诺书，便是供认违规，并供认需求退回的补助差额”。一位县级作业专班作业人员供认，只需在搜集完依据后才干收缴资金，而各级政府层层传导压力很大，省政府建立了6个督导组赴地市查看进展。

省、市、县三级政府均已建立作业专班，由发改、财务、公安、商场管理、税务、信访等部分作业人员组成。有县级专班催促经销商赶快拿出依据时直言，省公安厅已作出严格要求，“但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分”。

海伦市与巴彦县是最早被查询的两个区域，其2020年运用国补额度均过亿元，正是对这两地经销商虚开发票的查询敞开了专项整治。

海伦市算是收缴进展较快的区域。据海伦代市长刘晓光11月22日介绍，开始核实违规机具1563台，应追缴资金1854万元，现已追缴101.8万元。而有海伦市经销商告知《我国经济周刊》，自己需求上缴数十万元，本地14位经销商中，绝大大都均已标志性地上缴几万元，“否则被逼得太紧”。

其实，需求上缴数十万元补助差额在黑龙江2000多名经销商中并不算多，有经销商自行测算，其所需上缴的金额高达1500万元以上，“身边一些经销商现已脱离黑龙江，留在本地实在扛不住压力”。

尽管黑龙江省农业乡村厅相关担任人表明，675种涉嫌违规的产品只占一切补助产品型号的8.1%，但有业内人士告知《我国新闻周刊》，由于一些进入补助目录的产品底子没有售卖，因而从实践商场出售来看，这675种产品占有相当大比重，导致黑龙江经销商简直无人不遭到触及。

“没有人签定整改承诺书，一旦签字就麻烦了。”前述海伦市经销商表明，他回绝签字的另一个原因是没有与出产企业完结职责区分，“出产企业告知我，假如签字差额就悉数由我补缴”。

尽管李玉刚表明，要让产销企业承当职责，一起称榜首职责人便是出产厂家，出售仅仅途径，可是他并未提及清晰的产销企业分管方法。

“现在施压的目标便是经销商，由于厂家大都在外地。”前述县级农机管理部分人士表明，“此前省级专班现已与涉嫌违规产品的厂家开了两次会，但履行的困难之处在于，首要没有清晰区分产销企业各自应该承当的职责；其次，假如厂家承当这笔金钱，特别是一些国企、上市公司，这笔金钱该如安在账目上列支？咱们也跟一些厂家进行过触摸，对方的观念是这笔金钱很难入账”。

黑龙江急于推进收缴作业的一个重要布景便是2020年运用国补资金超标。

黑龙江分配到的国补资金一般占有总量的非常之一左右。2020年，中心财务划拨黑龙江省农机置办补助资金18.95亿元，可是查询黑龙江省农机置办补助信息实时揭露体系能够发现，2020年施行资金高达42亿元以上。江苏大学我国农业装备工业开展研讨院教授张宗毅告知《我国新闻周刊》，2020年部分省份都存在国补超标的状况，但黑龙江的局势尤为严峻。

国补“超标”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购机热情高涨。“农人购机可谓‘张狂’，一度到达只需上午到货，下午就会售罄的程度。”前述县级农机管理部分人士说，一些经销商2020年的销量翻了一番，背面的驱动力气是黑龙江的“省补”方针。

黑龙江为推进秸秆综合利用，相关机具在原有国补的基础上叠加“省补”。“省补”方针于2019年10月才出台，2020年连续，依照国补额度的三分之二给予累加补助，总补助额不超越机械出价格格的50%。

有挨近农业乡村部的人士向《我国新闻周刊》泄漏，曾有农业乡村部人士对黑龙江的“省补”方针提出对立定见，忧虑叠加的“省补”会发生一系列问题，但对方并未遵从。

可是更难以让前述县级农机管理部分人士了解的是，补助体系能够实时显现现已运用的国补资金额度，并且非常准确。近20亿元国补资金几近干涸时，为什么没能及时封闭体系？按理说应该跟领导及时报告，主张封闭体系，再研讨下一步对策。

这其间还夹杂着极为荒诞的一幕。2020年11月30日，黑龙江经销商得到音讯，12月1日后200马力及以上拖拉机补助额度将从11.09万元下降至8.2万元，成果11月30日当天拖拉机卖出几千台，包括一些经销商手中的库存，乃至包括正在进货途中的拖拉机都在那晚开出了发票。有经销商反诘《我国新闻周刊》，“一天售出几千台拖拉机，触及国补数亿元，如此失常的买卖为何都没有促进补助体系封闭？”

在“省补”的驱动下，黑龙江2020年国补资金超标逾20亿元。黑龙江期望从产销企业收缴部分现已发放的2020年国补资金，并对更多并未发放的国补降档发放。政府为收缴给出的理由是经销商虚开发票“骗补”，可是这明显难以被产销企业，特别是经销商们承受。

虚开发票能否“骗补”？

“最底子的一点是经销商底子没见到钱，补助直接发放给了购机的农人，找经销商要钱的确说不过去。”前述县级农机管理部分人士说。

依照农机置办补助的发放流程，在经销商开出发票后，购机户将其交至县级农机管理部分录入补助体系，国补会被直接发放至购机户账户。

“比方一台200马力拖拉机经销商卖给农人的价格是18万元，经销商进货价格约在16万元，除掉运送、仓库等本钱，这台拖拉机的赢利空间底子在1万元左右。2019年补助额是12.12万元，本年9月被下调至6.07万元，差额超越6万元，1万元的赢利却或许被要求补缴6万元，哪位经销商会有才干承当？”受访的经销商多以为，在2020年农机销量陡增的布景下，由于商场竞赛压力增大，经销商单台机具的赢利空间乃至在必定程度上被揉捏，“终究不会有一分钱国补流入经销商口袋，实在获益的仍是购机户”。

其实李玉刚在谈及怎么稳控购机户时也说到，违规行为的主体是产销企业，但实践获益方是购机户，“假如他们占了廉价还闹，那阐明咱们的方针宣传作业底子没做”。

补助资金并未流入经销商口袋，经销商虚开发票又能否“骗得”更多补助？

其实，国内的农机补助方针为“定额补助”，每年国补首要会划定补助规划，如2020年就包括15大类42个小类153个品意图机具，各省份再为每个品目下不同层次的产品设定补助额，如“200马力及以上四轮驱动拖拉机”便为轮式拖拉机这一品目下的一个详细层次，2020年黑龙江本来确认这一层次的产品补助额为11.09万元。之后，不同农机厂家会将旗下的产品投档，经过判定后构成各省份当年的补助目录，如“200马力及以上四轮驱动拖拉机”这一层次或许聚集N个厂家的N款产品，不管其终究价格有何差异，均会享用11.09万元的补助额度。

换句话说，一款机具一旦进入补助目录，所能享用到的补助金额便现已确认，与终究价格、发票金额无关。

其实在2004年至2010年间，我国农机置办补助依照从价补助的方法进行，即依照机具价格的必定份额给予补助。张宗毅以为，之所以在2011年转换为定额补助，一个原因便是遏止厂商的提价激动，以及虚报价格然后套取补助资金。

假如说虚开发票无法获取更多补助，那么经销商虚开发票的动力终究安在？

“其实经销商也很昧心，由于高开发票首要就意味着经销商需求多缴税款。”前述县级农机管理部分人士表明，一般状况下，将发票录入补助体系时，体系会设置一条“红线”，也便是发票金额假如没有到达补助额的2.5倍就无法录入，到时体系会显现因出售金额过低无法录入，这款产品即便现已存在于补助目录也或许无法收取国补，因而就构成了发票金额至少是补助额2.5倍的“潜规矩”。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红线”存在？这缘于各省份怎么为每个品目下不同层次的产品设定补助额。原农业部办公厅、财务部办公厅发布的《2018—2020年农机置办补助施行辅导定见》清晰提出，补助额依据同档产品上年商场出售均价测算，原则上测算份额不超越30%。换句话说，补助额要操控在产品价格30%以内。据了解，在一些区域实践操作中30%的上限能够上浮至40%，由此构成了录入补助体系的发票金额需求到达补助额2.5倍的“潜规矩”。

其实，这样的“潜规矩”在黑龙江一些地方政府发布的公告中曾被“明示”，海伦市农机补助方针公告曾清晰提出，发票金额需求到达补助额的2.5倍，这则公告在专项整治发动后便被删去，据了解，发布这则公告的作业人员遭到纪委监委查询。

“从前呈现这样的公告也证明，假如发票金额没有到达补助额的2.5倍然后无法录入，便有或许一分钱补助都拿不到。”有哈尔滨经销商告知《我国新闻周刊》，农人在置办一款机具时必定现已有了依照补助目录足额获取补助的预期。

确认一款机具的定额补助额度时不该超越价格的30%，可是政府以失真的价格确认的补助额过高，倒逼经销商虚开发票确保购机户收取政府认可的补助额，在这一逻辑链条中，问题的要害明显不出在经销商虚开发票的环节。

舍本求末的专项整治？

“实在或许呈现问题的是在投档环节，假如企业的某款机具契合某层次参数要求，可是该层次的补助额比较于机具的实践价格份额畸高，企业应该能够‘降档’，在不超越该层次确认的补助额的状况下自主填写与实践价格相适配的补助额。”张宗毅表明，但各个省份的详细方针有所差异。

《我国新闻周刊》注意到，上一年9月30日发布的《黑龙江省关于进一步做好农机置办补助机具投档作业的告知》提及，如产品出售辅导价较低，为防止补助份额畸高，出产企业能够在不高于该层次补助规范的基础上挑选自填补助额。可是在2020年4月黑龙江发布榜首批农机产品的补助规范及投档要求时，并未呈现这样的内容表述。因而9月30日的告知被不少厂家视为“打补丁”的方针。

“其实厂家也觉得自己很冤，比方‘200马力及以上四轮驱动拖拉机’对应的补助额只需一档，厂家的一款产品契合该档技术参数，可是该档对应的补助额比较于产品的实在价格又份额畸高。”有业内人士表明，这时分厂家总不能把一台200马力的拖拉机投入180马力那档，更多是在投档时就虚报辅导价。

有农机厂家担任人告知《我国新闻周刊》，企业在投档时填写辅导价，其实标志意义大于实践意义，由于所投层次对应的补助额，是依据同档产品上年商场出售均价测算得出的，原则上测算份额不超越30%，并非依据企业填写的辅导价测算。“而大部分省份的大部分产品的补助规范是低于出价格格30%的”。

“本源就在于开始测算补助额度时，假如不把握一款农机的实践商场价格，定额补助的额度是怎么测算出来的？”前述黑龙江县级农机管理部分人士表明，“假如200马力段拖拉机只补助6万元，没有厂家会虚报辅导价，也没有经销商会虚开发票”。

明显，黑龙江并未依据商场行情的改变及时降补。

仍以200马力拖拉机为例，2019年、2020年黑龙江原定的补助额别离超越12万元和11万元，但有经销商告知《我国新闻周刊》，其实一些小厂的出厂价早已降至十七八万元上下，最低可至16万元左右，一些国产大品牌的出厂价也在二十一二万元左右，假如没有小厂的竞赛压力，其出厂价此前可高达30多万元。“十一二万元的补助额其实是依照30多万元的价格测算而来，但其实近两年价格现已下降”。

就在黑龙江仍对200马力拖拉机给予超越10万元补助时，一些省份现已将补助额降至6万元左右。前述农机厂家担任人告知《我国新闻周刊》，所以就会呈现一种状况，“一款价格十七八万元的200马力拖拉机，依照一些省份6万元的补助额核算，投档时不需求虚报辅导价，经销商开发票时也没有高开的必要，由于这些省份及时调整了补助额，可是相同一款拖拉机在黑龙江却会虚报辅导价、虚开发票”。

在本年9月降补后，黑龙江200马力及以上四轮驱动拖拉机的补助额也下降至6万多元。

“实在拟定规矩的人没有把规矩拟定好。”前述农机职业业内人士慨叹，正常状况下应该及时调整补助额度，但只需补助资金不呈现超标也不会调整，由于补助资金来自中心，本地农人获益。这种默许让厂家有“空子”可钻，厂家的产品彻底契合技术参数要求，否则也不会经过判定顺畅投入相应层次，入档后到末梢经销环节，怎么或许不依照投档确认的补助额度开发票？“这一次不得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可是现在的专项整治舍本求末，不去处理问题的本源，反而捉住末梢环节”。

当下，专项整治仍在持续，产销企业，特别是经销商仍忐忑不安。有经销商表明，尽管黑龙江在向一些规划较大的厂家施压，提出假如不合作，未来会撤销其产品在黑龙江享用补助的资历，这算是以黑龙江在国内无足轻重的农机商场位置作为筹码，可是其在与厂家交流后对方仍表明要看其他厂家的状况行事，究竟触及286个厂家。“而一些本地的小厂则或许直接挑选关门，刊出后下一年再注册建立新的公司，如此一来上缴补助差额的压力或许悉数落在经销商身上”。

其实，在2021年年末前完结2020年补助差额的收缴作业或许并非对立的会集爆发点，由于收缴作业针对的是现已发放的补助，而据了解，2020年现已发放的补助额度非常有限。

“黑龙江农机补助的结算周期乃至会拉长至一两年。比方像齐齐哈尔、佳木斯的部分县，2019年90%的补助还没有发放。全省2020年的补助底子上均未发放，只需10多个资金较为富余的县现已发放，因而需求收缴的额度还算有限”。有哈尔滨经销商告知《我国新闻周刊》，只需先将2020年现已多发的补助收缴，才干依照降补后新的补助规范发放补助，而这才是最大的检测，“到时购机户或许会发现自己拿到的补助额骤降”。

这让部分为购机户“垫补”的经销商心中较为不安。所谓“垫补”指在补助发放前，这部分金钱购机户打给经销商欠条，等补助下发后再还给经销商，跟着补助额下降，部分经销商现已对彻底回收资金不抱期望。“一些经销商的‘垫补’金额乃至或许高至上千万，你能够简略核算，一台200马力拖拉机的补助额便是11.09万元，出售100台的‘垫补’金额就达千万等级”。

李玉刚在11月22日的会议上表明，经销商和原先置办农机的农人之间的结算额度发生改变，不能再给农人留下后患，防止出产出售企业回过头再去找农人算账。这被他视为完结违规资金收缴后的下一个要害环节。

《我国新闻周刊》2021年第4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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